番外 浮生如梦【上】(1 / 2)
又是梦觉。
一整瓣的西瓜被切开,刀锋上抹着盐。隔壁陈工又跑来给奶奶修电扇,吱呀吱呀,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被日光炙烤过的酸味和油味。蝉子很聒噪地叫,热气蒸腾的夏日。
苏槐热得没事做,跑到小卖部去买了个冰镇的西瓜。
奶奶吃不了太凉,打着蒲扇窝在房间里不知道在鼓捣什么。苏槐就把西瓜先递给陈工。可惜他一贯沉默寡言不爱交际,也不接苏槐手里的吃的。
西瓜汁水淋漓地流下,打湿苏槐的指尖。他把片好的西瓜分进盘子里,一面把黏糊的手指塞进嘴里唆了唆,舌面留下沁凉沾着些咸味的甜意。脚底拖鞋烂到已经破开一个口子,地上细小的砂砾卡进缝隙里,磨到肉,造成不甚疼痛的感觉。
他不是很舒服地碾了碾脚板。触感都很真实,真实得不像是一场梦境。
这是三年前的暑假,七月初,农田间最忙碌的时节。
“你听没听说过?……那个四处给人修电的陈工啊,和死老公的朱寡妇有一腿的。”
“翠水吗?她瞧着是个正经人……”
“可不?我也瞧着是。上月见我还笑呢。也是个苦命的和善人。”
“老陈人怎么样呢……我见他今年年底该三十六了?也没个正经活计,就是四处跑跑,给修点什么,日子也怪不安稳的。”
苏槐走近点,“婶婶,西瓜吃不吃?”
几个坐在门槛上说闲话的婶婶们都顿声,很警惕地瞧他,又觉得他还是个孩子,兴许是不大有兴趣偷听家常的,便带着笑来揽他坐,另一头一人一个西瓜瓣分了,朝他打听道:“家里电扇又坏了?”
苏槐说是,也没坐,推托说还有作业。
“哎哟。你家也真是的,你也难得回来一趟,来了电扇还坏了,可不是遭罪哩。”
苏槐把分过后的盘子接回手上来。一个家里做花卉生计的婶子夸他的西瓜甜,起身回到家里给他择了一束花出来,放到盒子里装着。
苏槐才注意到院子门口和池塘里都开着花了。
“槐哥把这个拿去,”她笑着说,“今年的荷花和向日葵都开得好哩。槐哥是个精细的,城里人不是还专门会去店里买花么?喜欢花吧?”
往外头走一遭,斑驳的汁水都干透了,淡淡的腥红色,也像在盘底扭了朵花。
苏槐把花盒子合上。背后那些婶子们自以为很低声地嘀咕起来:
“我记着槐哥家常常也是请陈工,那个苏妹子老公是和她离婚很早的……你们说啊……可别是……。”
“这你可真就是瞎说了。造孽呀,槐哥他妈早跑了,现在俩娃都给奶奶带着,老的带大的,大的带完带小的,哎哟,日子累人得很,可别乱讲。”
苏槐独自往田野的尽头走:“阿黎,西瓜吃不吃?”
田地的远处是一片低矮的麦垛,晃晃悠悠拉长了自行车的影子。苏黎才下课回家,听见他的呼声,反手把书包从后座拎了丢进前头篮子里,招呼他坐上来。
苏槐戳了戳盘底的西瓜肉,有些心烦意乱,把叉子弄得湿淋淋的。这不是他第一次在梦里遇见苏黎,头几回见着的时候,恍若撕心裂肺。然而人心的疼痛,到底只有那么头几回。如今的苏槐见到他,已经能很平静地同他对视。
“就几步路了。”
苏黎说:“坐吧,哥哥,你不重。”
苏槐于是坐上去,平衡身体的时候贴着苏黎,双臂抱住少年精瘦的腰杆。他今天在学校里上体育课了,身上带着风干后略微剩余的濡湿。
苏黎腼腆地挪了挪身体,“你别靠这么紧,我身上出汗了,臭。”
“还好吧,热死了,谁不出汗啊。”苏槐啊了一声,把西瓜递到苏黎面前,“吃口?今天老郑那没有菠萝了。西瓜也很甜吧?”
苏黎一口咬住他手里的那瓣西瓜。湿淋的叉子把苏槐的手也弄得湿淋。
苏槐又把那盒花往苏黎的书包上放:“还有花。给你,读书郎。”
“谁家的?”
苏槐说:“忘了,西瓜换的。你猜猜是什么颜色的花?”
苏黎抿着嘴笑:“哥送我的花,什么颜色我都喜欢的。”
到夜里了电扇还没好。陈工跑到镇上去买零件了,苏槐抱着脑袋趴在凉席上,生无可恋。
“哥,”
苏黎在隔壁房间里喊他。
苏槐没动:“什么事情?”
苏黎说:“我的数学卷子是不是落在你的屋子里了?”
苏槐感到莫名其妙:“你的卷子怎么会在我的屋子里?”
苏黎支吾了会。又说:“我自己进来拿了。”
大学放假总是比高中要早。更何况苏黎现在是最紧张的时候,学校恨不得是不让他们走的。
他没听苏槐答复就推门进来,一眼瞧见苏槐又翻了个身,一截肉色的肚腹露在外面,给灯照得雪白。他趴久了,胳膊上的肉给席子印上了一层层细密的痕迹。腿上也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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