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耻之徒_50(2 / 3)
用左宁的手机打过去,他倒是接了,然而一听是我的声音便立刻挂断。我心寒得不行,知道他已与我划清界限,避我不及,生怕被感染。
我又呆坐了一阵,理不清的思绪让我变得烦躁不安,正打算去阳台抽根烟静一静,谁知林寒川的电话竟呼了进来。
“赶紧跑,往西跑,找个地方先躲一阵,避避风头。”他的声音很低但很急促,“我不方便多说,就跟你交待一句,这次是真的要搞你了。”
54、最后一枪
第一次见到袁城的时候,我才十七岁,正读高中。
那年的北京城发生了一件特别了不起的事情,这件事甚至轰动了全世界,很多年轻人将自己的前途与国家的命运挂靠在了一起,在社会转型的关键时期跨出了毅然决然的一步。我尤其记得那时刚离开师范没多久的班主任擅自做主停了课,以表对北方运动的声援。但社会事件的爆发远不及停课带来的兴奋更能激动人心,我们虽然在校园里组织起一个n大附属高中学生自治联合会,讨论并传播来自第一线的消息——但其实还是玩乐,成群,占据教室的几个边角,打牌,吹牛逼。
说来要感谢北边那帮前辈,阵地战转为拉锯战,顺带着我们的期末考试也延期了。我们每天快活得像秋天麦田里的麻雀,叽叽喳喳四处乱撞,享受无所事事的快乐,当然,偶尔也会弄出一张仿佛能和国家命运挂钩的愤青脸来。
但这等好事并非旷日持久,只不到几周,形势就来了个三百六十度大转弯:课堂恢复了,我们几个所谓学自联的头头也被各自找去谈话,求得父母来校做担保,那做人的尊严仿佛也才随着教学工作一起恢复了。又过了一阵子,我便品出些不对劲的味道来:不但桃花之事彻底与我绝缘,甚至连一处撒尿的兄弟,见我也要绕道了。
这事对我的心里或许造成了一辈子的阴影,只因我从此一生畏出头,恨离群。
然而就在我苦闷不得解的同时,家里却多了个神秘的客人,我爸将已经离家去了武汉的贾君房间收拾出来,于是那人就住与我隔壁。这人皮相好,善交谈,一眼看去就是个学问人,常常一件军绿色的短袖t,套条那时最流行的牛仔裤。他跟我爸很投缘,却不屑与我交流,他们常在饭桌上聊些社会形势和意识形态的问题,我虽无法消化,但渐渐也悟出些什么:这人是把我家当避难所,逃难来的。
对于这件事我母亲坚决反对,因此没少和我父亲争吵,态度强硬,言辞激烈,甚至闹到分居,收拾了细软回娘家一住就是大半年。于是我更加肯定,这人是颗定时炸弹。
这人终归在我家住了半年,临走时颇显意外地送了我一本书——其实那算不得书,这是言论集子,作者叫方什么之,我现在已经忘了——他跨出我家大门时突然转了身,右手手腕抵着门框,给了我一个柔和且文雅的笑,他对我说,要守住这个社会最后的底线,未来就靠你们了。夕阳在他身上镶出一圈金边,闪着炫目而极致的光,他的脸便隐在这光线带来的盲区里,除了那近乎璀璨的笑容,那个笑是如此的震撼,如此能打动人心,以至于影响了我对于人生的选择:我布了他的后尘,选了他选过的专业,念了他年过的学校,踏了他曾经踏过的每只足印。
很多年以后,我拜入此人门下,习得不少灰色技巧,也寻到这一行最为显贵的套路,当年的话我们绝口不提,只师徒二人并肩齐驱,共同挑战着这个社会的道德底线。
这人便是我的老师,律所的主任律师,国内行政诉讼第一人,袁城。
我想逃亡大概不适合我,因为我受不了风吹草动一发全身的亡命生涯,可转念一想,只有保全了自由,才能得个青山不改绿水长流,于是便又满脑子的都是逃了。
但即便要逃,也是我一个人的事。
车没敢走高速,取而代之地行驶在国道上,左宁握着方向盘,而我则不停地劝他回头。我说到这边就差不多了,你没必要把自己跟我绑一起,一个人还有活路,两个人必死无疑。
他不说话,油门越轰越大。
我叹了口气,终于放弃去说服他,伸手按下电台,懒懒地靠在椅背上,突然觉得自己好像不是在逃亡,而是在享受一次旅行,电台里我的校友老愤青徐达正在歌唱:“死亡和我的梦想曾经如此的接近/三十三年的挣脱脱不了/如何是好……”
这垂死的调子在我耳中竟成了警世洪钟一般:三十三年的挣脱脱不了,如何是好?
是啊,如何是好?
上上个礼拜,我刚过完三十三周岁生日,回首这三十三年,与其说我在追逐什么,不如说是在逃脱什么,每次我都以为自己成功了,但每次又会堕回这无尽的深渊。
我对左宁说:开快些,我们殉情吧。
他竟点头:好。
我笑了笑,说别当真,我还不想死,这到哪儿了?
他说:快到天长了。
我说你就把我在那儿放下吧。
他没说话。
我又劝:你爸就你这么个儿子,别伤他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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