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成科举文里的嫡长孙 第228(1 / 2)
裴少淮轻蔑笑笑,又问:“倘若敌杀你亲友,诛你族人,困天下百姓于愚昧当中,以万家之苦难成一家之尊贵,裴尚书也能认所谓强者为君吗?……裴尚书做不到的。”
“与死于屈辱相比,我更愿死于猖狂。”裴少淮道。
裴珏无言以对,他确实做不到。
砚台里的墨已经干了一半,裴珏终于执笔蘸墨,开始他的所谓审讯,问:“可有什么要向皇上交代的?”
“臣无罪。”
裴珏没有继续问下去,长长一卷白纸上,亦只写了“臣无罪”三个字,道:“那便画押罢。”
当裴珏亲自拿着朱颜与审讯文书来到裴少淮身前,把着裴少淮的拇指摁下手印,那一晃神间,他敏锐发现裴少淮的手光洁无伤。
裴珏陡一下侧首望向裴少淮。
白挨了一顿打,还是露馅了,裴珏的眼神太尖了,裴少淮心想。他只能笑笑掩饰,道:“侄孙没输,对不对?辛苦叔祖父过来一趟了。”
裴珏是何等精明之人,听着裴少淮有些卖乖的话语,几息之间便把整个局猜出了五六分。
他冷哼一声,道:“运气罢了。”
“叔祖父觉得是先有好运气再押注,还是押对了注才带来的好运气?”
“你最好一直都押对。”言罢,裴珏折好审讯书,离开天牢,准备入宫复命。
裴少淮在刑架上,看着裴珏向狱门走去,身影越拉越长,有些遗憾又有些庆幸——
遗憾百密一疏,在老狐狸面前露出了破绽,庆幸发现破绽的是裴珏。
谁说黑刀无心?人握久了,冷刃也会生温。
……
裴珏向皇帝复命后,从宫中出来,乘坐马车返回临时安顿的宅子。
出了正阳门后,进入一条繁华的大街。
今年是考秋闱之年,如今已入夏,有不少学子早早来了京都,在城内住下安心备考,街上常有学子往来的身影。
途径一段高阁瓦舍时,丝竹扬清音,歌姬婉转绵长在吟唱,短短几句的小令谱了曲,一阙唱罢再复吟。
词词句句声色窈丽,唱的不是花前月下长相思,而是山水云楼。
都是一些云间词。
裴珏年岁已大,且不是那贪色享乐之人,但他也知晓,往日青楼里多唱的是缠绵悱恻的艳丽之句。青楼一改常态,是因为客人们“突然”痴迷于云间词。
而客人们的痴迷,是因为淮王对云间词青睐有加,对于擅长填词的士子以礼相待。淮王便是以“云间词”在江南招揽一群西席幕僚。
如今这股风刮到了京城,淮王还未至,倒是先唱起了云间词。
裴珏双手端在宽袖里,闭目养神,可裴少淮的那句“为官者要听的,不应该是阿谀奉承,而是百姓的声音”不停在他脑中盘旋。
云间词本无错,错的是士子拿云间词攀权附势,试图寻找捷径。
丝竹声渐渐远去,裴珏心神未定。此时马车路过一片客栈,赶考的学子多租住于此。
马车外忽的传来几把哗啦啦的撒纸声,裴珏撩开车帘,正好见到漫天纸张从客栈阁楼上飘下,落得满地都是,路过的学子纷纷拾起观阅。
“裴青天无罪!”不知是哪个学子在楼上高喊了一句,随后许多人回应,汇成了震耳的呼声。
“为民无罪!”
一张传单悠悠滑入马车内,裴珏拾起一看,当头一句便是“船将沉矣”。
纸上抄写的正是裴少淮大殿上说的那番话。
裴少淮不是籍籍无名之辈,他是乙酉年的三元及第,是学子标杆的北客,他的万民书张贴在长安门外,他的功绩连刊了三期邸报,而如今却莫名成了阶下囚。
裴珏让马夫把车停在巷子里,他听见呼声越来越大,看见一篇篇北客的文章从楼上撒下来,看到顺天府尹领着衙差们前来镇压,一间间客栈搜捕造乱之人,还看见身穿青袍襕衫的年轻学子被捉拿时,挺直了腰脊不屈服。
千人万人继而往矣,终有一人成事便是千万人的成事。
“即便身陷囹圄,哪怕魂断刀下,也挡不住他的呼声。”裴珏喃喃道。
即便没有皇帝的庇护,眼下这番光景又何尝不是功成名就呢?
……
裴珏回到住所时,天已将暗。
门口石阶下站着一人,身着青袍,若非此人头发花白,裴珏甚至会以为是眼花看见了裴少淮的身姿。
那人听闻马车声转身望过来,一脸忧愁添了老态,正是裴秉元。
晚风中,叔侄二人隔着十余丈的距离对望。
裴秉元快步走过来,到了跟前,张张嘴却喊不出这声“二叔”——祖孙三辈都在斗,两府近乎不往来,早就生分了。是叔侄,却没有叔侄之情。
“不必难为自己。”裴珏知道裴秉元等他的目的,说道,“他在里面只受了些皮肉伤,没吃什么苦头,暂时没有性命之忧。”边说边上台阶,准备进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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