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读历史 |

第112章(1 / 8)

加入书签

第百十四折 九诀三易,起手无回

谈剑笏来东海很多年了,甚至在这片土地葬下结祢多年的髮妻。他的妻子卢氏是西北牧户出身,那可是比黄沙走马的西山道更荒凉也更干冷的地方,姑娘家的脸蛋总被太阳晒得红通通的,贝齿如岩盐一般白,笑起来分外甜美。

卢氏以族号为姓,本该作「莫芦」。这是外族人的姓氏,莫芦部不用央土文字,谈剑笏只知其音,连写都写不出。吏部给督作院的官眷造名籍册,经办的胥吏大笔一挥,自作主张改成「卢」,莫芦氏自此成了卢氏。

谈大人脾性甚好,独在这事上不肯罢休,不顾同僚劝阻,硬要吏部司改正,碰了一鼻子灰,不由动怒,信手一掌,打塌了司部屋墙,一屋子的官儿吓得屁滚尿流,可名籍哪有说改就改的?最后署丞夫人依旧姓「卢」,谈大人却从此留下了黑底。他较前人晚了几年才补上军器少监,甚至外放东海,多少同这事脱不了干係:谈夫人的小名叫兰兰,生得高头大马,脸皮子却薄,易羞爱笑,面上老飞着两团彤云,比擦困脂还惹眼。好在谈大人木讷,换个嘴贫的,能生生羞死她。

生性拘谨的谈大人很少叫妻子的名儿,甚至没怎么称呼过她,反正一直以来也就俩,屋里都知道是同谁说话。

有一天谈大人自公署返家,推门见妻子枕着臂儿卧着榻,蓬鬆的雪鬓拂着红摸扑的脸颊,只有这点跟少女时一模一样;镂空的窗格筛过晚霞,在她身上散满广黄莹莹的图样,像极了来东海后她最爱的金银花。后院边上,待洗的衣物犹浸,盆里泡开的皂碱又沉了底,厚厚的一层豆渣也似,渐与清水分离。

他不忍心把妻子唤起,轻手轻脚入内更衣,自己打了水将手脸抹净。只是谈夫人这一觉睡得很沉,从此再也没能苏醒。

妻子走后,谈剑笏就少回家了。有时办公太晚就直接睡署里,把绝大部分的时间都花在处理剑冢的日常琐事、公文往返,还有陪伴衰病的老台丞『唯恐哪天老人也忽然一睡不起。待在萧谏纸身边十年,老人的过往他所知有限,稍稍瞭解一些的是性格:萧老台丞暴躁、缺乏耐心,固执,几乎没有被说服的可能;讨厌不够聪明的人,更讨厌别人自作聪明……

但谈剑笏从没见过老人动怒的样子,今天还是头一回。

他在殿外细听广老人与佛子的对答,却不明白是哪部份触怒了□丞。宣政院总制由僧人出任自是不像话,和尚当官,闻所未闻,但谈剑笏自己也不是进士出身,对朝政向来没什么主意,谁管僧尼不都一样么?奉公守法,也就是了。

只能认为是那柬里写了不堪入目之事,令老台丞罕见地大动肝火。他亲自推着轮椅,漫步于莲觉寺内遍铺青砖的幽静廊庑,随行的院生都是初次见老裹丞面色如此铁青,不免慌了手脚,谈剑笏衝他们一挥手,以眼神略作安抚,让院生们不远不近地跟着。

「国家要完了,辅国。」

老人青着脸缩在椅中,双肩垂落,口里喃喃道。「外戚、内侍……这下,连僧尼都要插手朝政了。曰后黄泉之下,我还有什么面目去见先帝,说不过短短三十年间,江山巳败坏如斯?」

「外戚」指的肯定是中书大人了,谈剑笏心想。

他对任逐桑的印象不差,但这回放任灾民涌入东海委实太过,虽说央土诸州郡苦于旱涝,府库空虚,却不能不管百姓死活。至于内侍省的惠安缜、杨玉除等几位正副都知,据闻也都是安分的人,当差迄今不曾预政,颇知进退『在言官之间风评不恶,不知「内侍」一说指的是谁。

「不会的,台丞。」

谈剑笏想了想,才道:「他们想起东海尚有台丞在,便是一时放纵,最终也只收敛。家有耆老,国有动臣,不会乱的。」

这话倒不是逢迎拍马。

谁都知道外放东海是贬,看谈剑笏自己的处境就很明白了。虽说如此,这十几二十年间萧谏纸每有动作,如上呈十七卷巨着《东海太平记》等,总能引起朝野重视,或新皇帝颁旨,货士人一轮,乃至风行草偃,略清民观吏治。遮掩搞得影响力,不是坐拥金银或者权柄能够办得到。

老人对下属的安慰置若罔闻,喃喃道:「他要是问我:这些年来你都干了什么?我该怎生回答?窝在东海写文章,坐等双脚瘫了,以后还只能坐着写文章?辅国,他会笑话我啊!」

谈剑笏一下没会意老人口中的「他」乃指太祖武皇帝,老台丞平时不说这些的。但拿平静中带着无限悲愤,无限凄凉的暗哑语声,却令他不由得头皮发麻——老台丞认为有这么严重的话,必是道了无可挽回的地步,以萧谏纸的睿智,怎能把太平当乱世?

推动轮椅的双手紧了紧,性子宽和的中年汉子难得热血上涌,胸口早已熄灭的那把验货随风復燃。当初为何做官?不就是想报效国家!谈剑笏下定决心,反正孑然一身,也没什么好怕的,看是要联名上万言书还是进京面圣他都奉陪到底。

总的有人推老太丞不是?低道:「台丞有用的上我处,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萧谏纸点了点头。

↑返回顶部↑

书页/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