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庭筤(2 / 3)
锅子又热火朝天地数落起洋人来,一下把一旁的墨先生抛到了脑后。
墨先生哭笑不得地摇摇头,只好绕开他俩,一边思索着一边接着往家走。
春去秋来,墨先生就这么在小胡同里住了四年,他一介教书匠,也不知怎的总是招惹来一群不着四六的人来寻他麻烦。
这些人有留辫子的,有穿大头靴的,有穿粗布短衫的,有西装革履的,甚至是那高鼻深眼的洋人也又来了好几波。
古怪的是,这些人若是客客气气来,那定然也是客客气气走,若是有不怀好意奔着闹事来的,那走时必然是屁滚尿流、连滚带爬的狼狈样,好像墨先生那小院儿里养着什么恶鬼似的。而那些找茬的,没过几天,定然有灾星照临,不是家中失窃就是生意被搅。
这样的事儿多了,就开始有人传墨先生家中养着麒麟,谁若是冲撞了瑞兽,那定然是霉运当头,时运不顺。
胡同里的其他住家不太明白,他们也都去过墨先生的院儿里闲坐,有孩子去向他讨教学问顺便要份儿零嘴儿的,有婶婆去给他送干果吃食的,也有爷们儿闲得没事去找他谈天说地的,若说墨先生院儿里最奇怪的,就是四下都堆满了各色木头,还有不少铁疙瘩块。那些木头有的还是寻常条状,有的被做成或圆或方各式形状,一看就不只是用来生火起灶的。有孩子好奇,问过那些木头是做什么的,墨先生也不多说,只是拿把凿刻的平刀唰唰几下就把一截木头削出个小马模样,让那孩子兴高采烈拿着走了。
也有人听到风声旁敲侧击地跟墨先生提起麒麟瑞兽之事,墨先生依旧端着他那副令人忍不住信服的温良恭俭模样,很是诚恳地摇摇头:“这真与我无关。”
也是北京人心大,也没人因为这些没头没尾的风言风语就断了跟这么个好性的年轻人的交往。时间久了再听到这些传言,他们还会笑着跟墨先生打趣:“墨先生诶,您有空跟您宅子里的麒麟瑞兽商量商量,让我昨日买的百货行抽奖券今日刮出大奖来。”
墨先生听了只是抿着嘴笑,右手下意识地磋磨着左手无名指上的象牙戒指,低声叹道:“麒麟啊……”
笑着笑着,一双沁了水色的眸子又透出几分寂寥来。
年关将近,四九城飘飘摇摇地落起了雪。
胡同各家都张灯结彩的,就连向来不太操持门庭的墨先生,也在家门两侧贴了两道桃符,然后站在家门口搓着冻得通红的手看这门前雪一缕缕往下掉,面上笑着笑着,也不知想起什么,无端便裹了几分冷清。
有邻家的婶娘从家门探到他的身影,隔着距离冲他喊:“墨先生,贴联儿呢?”
墨先生偏头应道:“是啊。”
“明晚年夜要不到我家来吧!你一人儿过年,多寂寞呀!”想是瞧见了他方才的神情。
“不用不用,乔婶儿,我包好饺子了。”墨先生已然换上平日里笑意连连的模样,脸上也看不出“寂寞”的意味来。
“你说说你,过年得有三十了吧?跟你同年那六子,孩子都能上街打酱油了,就你还光棍儿一条!夜里冷了连个煨热乎的人都没,整天就只知道磨你那些破木头读那些大头书,书里还能蹦出个媳妇儿来啊?你……”
“好了好了,乔婶儿!光棍有啥不好的,一人吃饱,全家不饿,您呀,就甭操心了啊!”墨先生见乔婶儿这劲儿,他若是不打个岔她数落起他来怕是没完了,“哟,我屋里还有事儿没做呢,您忙活着,我进屋去了啊!”
话落,也没等乔婶儿再说什么,墨先生便揣着袖子回身躲进院儿里去了。
“哎!”乔婶儿还没数落够他,就瞧着人缩得没影儿了,只好一拍手下的红联儿,嘴上埋怨道,“这人!”
第二天大年三十,乔婶儿正在院儿里忙进忙出筹备年夜饭,一抬眼就瞄见墨先生拿着几本书急匆匆走过她家门口。
乔婶儿赶紧追出去叫住他:“墨先生!这都快过年了,着急忙慌的上哪儿去?”
墨先生被她叫住也只是堪堪停了一脚,回道:“学校里有急事,找我过去呢!”说完也顾不得等乔婶儿回他,便又匆匆忙忙地埋着头走了。
乔婶儿看着他的背影,嘴里忍不住念叨:“这什么工作,大过年的也不教人安生。”
冬天里北京城天黑得早,待得乔婶儿一家吃完年夜饭,老的带着小的窝在炕头打牌,屋里暖烘烘热闹闹的一片,乔婶儿瞧着这一群人,突然又想起今早着急忙慌出门去的墨先生来。
乔家小子这年刚在货行里升了些职称,因为早年墨先生教他识得几个字,货行掌柜的居然也就放心让这混小子去当账房,要不是墨先生时不时帮着他查查帐顺便教他几手,这混小子早不知道让人撵走几回了。
平日里墨先生这不要那不缺的,她也没什么好做回报,想着这大过年的,给人送盘饺子去也算感谢他这一年对自家小子的照拂了。
念及此,乔婶儿手脚麻利的从厨房锅里再起了一盘饺子,拿盖子盖上又在外围包了件薄棉衣,生怕这一段路走过去饺子就给冻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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